【送客】The Cormorant

*非自然死亡PARO,和原作没什么关系,基本都是个人趣味

*灵感及文末部分内容来自San Fermin的歌曲《The Cormorant》

*被yj精彩文案搞到自闭,本文含有一定报复社会要素,建议谨慎观看

谨慎观看!




//

梦醒时,对墙时钟刚指过六点。

窗外传来嘈杂。女人的数落声,男人的应付声,孩子梦呓、絮语、耍赖、哭泣,铁门吱呀开起,轰然关闭,车辆启动,锐响鸣笛。楼下住户的一天自此开始,今日如此,日日如此,喧哗得像公鸡报早,理所当然。因此送葬人搬到二楼月余,除第一晚再没定过闹钟。

他其实不必起早,但床铺既空,回笼觉便了无意义。浅色旧窗帘内侧多加一道遮光布料,拉开时窸窣脆响,阳光切进窗格,空气中尘埃飘絮纤毫毕现。一束金色晃过眼睛上,斜斜照亮打理齐整的被褥。自从第一次能够左右自己私人物品的选择,他的卧室陈设便与宾馆或病房无甚区别,除了多些衣物和书。但他并未换去由上一任租客购置的床品,任由单一钴蓝色的床单和被套按原样铺陈。

“为什么选择这个颜色?”

他还记得自己面对网络购物页面时的询问,而对方像是有点不自在般地左顾右盼了一下,回答:“是你眼睛的颜色。”

画家将千百种色彩运用自如,却偏偏只挑这一种,贴近身体和睡梦。送葬人站在窗边凝视了一会儿,仍不明白为什么一张织物会被比作“冬季黄昏枯芦苇丛中宁静的水面”,但他想起一副铅笔写生,若画家为之上色,或许他便能够理解,而那张写生夹进速写本的一页,速写本躺进纸箱的一角,纸箱堆进仓库里。它永远都将是黑白的。

早餐主食是三明治,来自昨晚楼下便利店的冷藏柜。全麦面包、生菜、火腿片、半个煎蛋,另一个里面夹着熏肉。便利店店员声称微波炉十秒就能热好,但送葬人被吃过亏的人(语气极差地)告知它们需要更久的时间让热度分布均匀,才不至于一口咬中冷腻到令人作呕的酱料。还有一碗酸奶拌麦片,夹杂各种坚果,暗红色的蔓越莓干和黑色的蓝莓干搅在粘稠的半固体中,像氧化到一半或完全氧化的血块。送葬人本来没有喝咖啡的习惯,但是速溶黑咖啡还剩大半袋,为此他不得不另外购置了植脂奶油和黄糖,才将苦涩的饮品调制成勉强能够入口的味道。白色马克杯同样是旧的,内壁有好几圈经年难去的咖啡渍,有一道特别重的留在杯口,几乎让人想起前一任主人粗心大意地将一整杯刚泡好的咖啡冷落在旁的场景。

“灵感凉得比咖啡快”,每次被抓包的时候,对方总这么争辩,而送葬人总不为所动地反驳:“这不是咖啡的问题。首先,你不应当熬夜;其次,在通宵之后,你的身体需要的不是一杯咖啡,而是恰当的食物与休息。”

这样的对话时常发生。一开始它演变为争执,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平缓,棱角与棱角磨合得越发亲密,他们开始学会让步或岔开话题,像咖啡刚刚好降成不烫手的温度。

餐后送葬人将杯盘碗碟一一洗净,开始今日第二项任务:照顾阳台上的植物。理论上来说,他知道植物需要空气、水、阳光、土壤,但实际打理起来完全是另一回事。配置水溶肥料时,他还可以借用工作单位的称量纸和天平;但没有烧杯量筒,浇水就全凭经验、手感和一只水壶。水壶是相当老旧耐用的款式,从他第一次见到就一直维持如今的样子。那时送葬人被约到温室一角,听完学妹涨红着脸支支吾吾说着混乱而词不达意的话,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解和拒绝。谁料身材娇小的女生突然暴起,夺过无辜路人的水壶丢向他,转身捂着脸跑走,只剩水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浑身湿透的送葬人与水壶的主人面面相觑。这实在是荒诞到令人忍俊不禁的初遇,每每提起,送葬人都会受到一番不含恶意的嘲笑,说他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我并不需要懂她的心思,”送葬人记得自己这么回答,“我只希望懂你的心思。”

现在这只水壶到了他的手中。一壶水从上浇到下,花盆里的植物和他一同沉默。

//

今天本应是工作日,但送葬人八点不到时收到能天使的联络,问他有没有空闲,附一张车票照片,意即她会在今天下午抵达日立站作为中转。他回复“有空”,对方立刻说“那在车站大厅见一面”,不容抗拒地为他安排了预料之外的行程。于是他只能临时变更计划,花将近一个上午整理出资料,然后出门搭乘常磐线前往约定地点。送葬人上车时引起一阵微微的骚动,坐在座位上能听见后座两个女高中生刷着SNS,自以为小声地叽叽喳喳,提起“法医”“画家”“完美犯罪”“池面”“虚伪”“冷酷无情”等等词汇,被他一概置若罔闻。

下车时天色已晚,迟了许久的午餐在车站内的便利店解决。送葬人坐在设计前卫的公共座椅上等待,面前是一整扇玻璃外墙,被天空和海水均匀地分割成上下两半。人很难在这样的情境下不感到飘飘然,像身处一只剔透匣子,茫茫地漂浮在水天中间的幻景里。送葬人凝神默默地看,他至今没能从欣赏美与艺术的课程毕业,也再没有人满含兴致、锲而不舍地试图撬开石头脑袋,因此凝视就只是普通的凝视,不含任何迷恋或沉醉,像是一架尽职尽责的摄影机将每一个像素复刻进储存盘。这座车站早在数年前便已修好,实景图一出来他就被吵着要去采风,却料不到天灾人祸。车站延迟了五年才堪堪开放,来采风的也只剩下原本打算陪同的那一个。

能天使找到送葬人没有费很久,即使是背影,他浅色的头发也显眼到令人无法忽视。她拖着行李箱坐到送葬人身边,大肆抱怨老板不人道的工作安排让她连续奔波,肚子早已饿空,希望送葬人顾念同乡情谊弄点吃的,就当可怜她被高跟鞋夹垮的脚。于是送葬人将文件交到对方手里,进便利店买了一份苹果派,走回去时能天使已经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材料,问能不能带回去仔细琢磨。他沉默地点头,把包在隔油纸里热腾腾的食物递到对方手上,然后坐下来继续向窗外看。能天使双手捧着苹果派,她怕烫,吃起东西来小口小口像只仓鼠。她学送葬人看了一会儿,说:“这个车站蛮不错的。”

“嗯。”送葬人回答。

“你觉得它漂亮吗?”

“我不知道。但有人告诉我它很漂亮。”

能天使眼神动了一下,像是有千头万绪说出不口。停顿了一会儿,她问:“今天你怎么有空来?公证所的事情可是很多的。”

“我已经被公证所除名。”送葬人淡淡地回答。

能天使再一次哽住了。重新开口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因为……炎客的事情?”

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似乎很是艰难。

“——是。你知道了?”

“说是知道嘛……也就是媒体报导的那些。”能天使苦笑了一下,“我看的时候都不敢信。”

送葬人却说:“事实情况就是那样。”

“那他们揣测的部分呢?”

“哪些部分?”

“就是,”能天使把吸进去的气又深深地叹出来,“说你是杀害炎客的凶手,借法医职业的便利亲自解剖,掩盖谋杀痕迹……的部分。”

——假的。

送葬人不假思索地想,但身体的反应似乎与意识脱节。先是心跳加速,心脏剧烈地、沉重地撞击胸腔,泵出的鲜红血液在四肢百骸加速流动,身体错觉般发热,而胃部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眼眶和喉头干涩。这之后才轮到气流冲出声带间的缝隙。

他一字一顿地说:“假的。”

能天使习惯性扯了一下嘴角,却僵硬地失败了。

“……我想也是。”她最后说,“你被公证所除名了……之后打算怎么办?”

“罗德岛已经接受了我的入职申请。”

“是吗,恭喜你……”这个“恭喜”也说得十分勉强,甚至到了讽刺的地步,虽然是无心的,“说起来你搬家了,现在住哪儿?”

送葬人报出一个地址。这个地址很耳熟,能天使回忆了一下,想起自己为数不多的正经物流经验中曾往那里送过大量画材。她意识到那是炎客曾经租住的房子。

看着送葬人冷肃的面庞,能天使忽然感到手中的文件袋重逾千钧。这份文件有关她的姐姐,而她将要在今晚再次登上列车,将文件交给另一个人——另一个紧紧追寻着亡者踪迹的人。虽然看上去毫无相似之处,她却仿佛在送葬人身上看到了莫斯提马的影子。

或许他们本就有些相似。

能天使恍惚了一下,便问出了本不该问的话:“炎客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追查到底。”

毫不意外的回答。

“……我知道了。”能天使抿了一下唇,“如果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就来找我,”她挥动了一下文件袋,“当还你的人情。”

“你并不欠我人情,”送葬人说,“这是任务。”

“你现在已经不在公证所,所以它变成了人情。”能天使坚持。

车站广播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能天使倒吸一口气,匆匆站起身,“我该走了。”

“再见。”送葬人说。他丝毫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是的。我要看这里的日落。”

能天使转头看了一下窗外。

“呃,可是……”她犹豫着说,“太阳已经落下去了。”

送葬人猝然回头。

真的,就趁他们说话的空当,太阳已经落下去了。

天空和海面都已转为更加深邃的颜色,折射的余晖浸润贴近水上的云霞,晕染出依依不舍的、转瞬即逝的柔光。在不经意的时候,那轮赤金的落日忽然就不见了,像一双背着他悄悄闭合的眼睛,带着所有的光辉和热度沉入海平线下。

他沉默地望着水与天的交界。

太阳还会再次从那里升起,但是属于他的眼睛永远也不会再次睁开。从此送葬人只活在黑夜,活在太阳的余烬里。他像是钴蓝色的水面,在冬季黄昏枯芦苇丛中,宁静地、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冻结。

冰冻千尺,是为极夜之寒。

他忽然想起今天早晨的梦。

在送葬人此前的二十余年的生命中,“梦境”几乎是一个可以与“不存在”画上等号的词汇,直到一个月之前。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开始频频做梦,有时梦见发生过的事物,梦见铅笔、炭笔、水粉、油彩,梦见温室、大学画室、地下室、出租屋,梦见自己站在解剖台之前,用银亮的薄刃划开肌肤,划开他曾一寸一寸抚摸过、亲吻过的肌肤,他的手指和嘴唇记得它们温暖柔软鲜活,隔着解剖刀和乳胶手套的触感却告诉他冰冷僵硬了无生气。他梦见询问、质问、审问,梦见防腐处理、葬礼、墓地,梦见驱逐和迁入新居。

但他没有梦见过炎客的脸。一次都没有。

有时他则梦见别的。他梦见虚假、虚伪、虚幻、虚无缥缈,它们大部分在醒来前消散,只留下淡淡的、还没被他学会如何用语言形容的痕迹。只有极少数能够被记住,就像今早的梦,清晰到令人苦思冥想的地步。

梦中有一只漆黑的鸬鹚造访。他巨大的羽翼张开,喙狭长尖锐,双眼利如钻石。他说话,声音低而粗糙,像裹着盐与鱼鳞,从千万年前古老的海洋中暴露出水。

他说:“在这个早晨,你将会死去。

“在死亡之前,你必须告诉我你是什么。

“告诉我你想把心脏交给谁,尽管将它扯出的痛苦无法避免。

“告诉我要在哪里安放你的尸体。”

鸬鹚站在芦苇上。他的声音沉入一千尺的寒冰里。

“……喂,喂?”能天使在送葬人眼前挥手,她不安地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送葬人说,“再见。”

能天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尽管尚有许多疑虑,但发车时间不会等她。

送葬人仍然坐着。他重新看向窗外:深黛色的天空与深黛色的海面失去了边界。

鸬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听见自己的回答,声音轻而笃定:

“我还不能死去,我是为真相活着的人。

“我将自己的心脏交给你,并不为此感到痛苦。

“我要在你的身边安放我的尸体。”

//

在车站旁的旅店的床上,送葬人第一次梦见了炎客的脸。




END.


感谢干爹 @干子-Dry 配图,成全我梦中一幕。

(背景由茨城日立站实拍照片加工)

评论(6)
热度(354)
  1.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